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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水师看见了都市人心的摇晃

张鑫明 真实故事计划 2021-12-14

"人总是试图在摇晃的都市生活中寻找到一些确定性。为此,一些人甚至不惜借助所谓超自然的力量,命理风水、占星占卜隐秘地流行着。李默川(化名)是一名风水师,在北京的十余年,他接待过上千位客户。城市围困着人,孤独、挣扎、欲望交替而生。以下是李默川的自述:
整栋楼都在摇晃
早晨6点50分,放在枕边的手机叮铃铃响起,我睁眼一看,是韩倩倩打来的,她的语气急促且慌乱,“大师,急事!我刚刚又跟楼上邻居吵架了,还是那个踩踏声……打了110,警察来了,也没解决好,我真的要崩溃了!您占一卦吧,看看我该怎么办?”她是一名保险从业人员,我们认识已经八年了。这些年来,不知什么原因,她的性情变得越来越较真儿,慌慌张张。睡眼惺忪的我让她别急,有话慢慢说,但她的情绪反而更加激动。“他们这样还要持续多久?非逼我动手吗……”这不是韩倩倩第一次因为楼上噪音的困扰来问我了。之前,她多次找楼上沟通,但对方爱答不理。她找过物业,起不到效果。报了警,也只能是劝说一下,她告诉我,警察临走前给了建议,让她搜集被楼上叨扰的噪音证据,去法院起诉。“我怎么搜集证据呢?买根录音笔去门口录?”她满是无奈。所以,在她看来,似乎什么方法都用尽了,才要来找我这个风水师。“你先平复一下情绪,等一刻钟,”我安抚她,放下电话,开始占卦。

图|传统理法与现代工具相结合
我是80后,作为青年一代的风水师,我不喜欢韩倩倩叫我“大师”。在我看来,风水并非什么神秘的存在,它更像是一种生存技能,和厨师能做菜,发型师会剪头,网红擅长直播一样,术业有专攻而已。港片《桃姐》中的一句台词让我印象深刻,“只有我们经受痛苦,才能更好的去安慰那些正在经历痛苦的人。”然而,世间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。来找我的客人,各有各的困境,有时在你看来是很小的事情,在他那里,却到了要“动刀动枪”、自我崩塌的境地。静下来时我会复盘,“现在的人都怎么了,变得这么脆弱?”给韩倩倩解盘的过程其实不难,难的是接下来的交流。太隐晦她听不懂,太直白又怕她不能接受,冲动行事。所以,熟练地掌握谈话与交流的技巧,是我这些年来反复打磨的职业素养之一。听了韩倩倩的一通描述,相信很多人都感受到了她的敏感与焦虑。近年来日益增大的工作压力、繁多的家庭琐事,令她昼夜颠倒,神经衰弱,人变得暴躁、易怒。我的很多客人都是这样,生活看似变好了,人却被困住,走不出来。“卦象显示,你还会苦恼半年左右,”我向她解释,同时劝她,要尽量包容,有话好好说。一番安慰过后,她的怒火才稍稍平息。可是,没坚持半个月,她又在清早打来电话,这一次失魂落魄,“我要换房!”她喊道。她告诉我,凌晨三四点,睁眼看着天花板,听着楼上的踩踏声,头痛恶心,她感觉整栋楼都在摇晃。我劝她去看下医生,或是买一些有助睡眠的药,她带着怒气,“我没病!”韩倩倩放弃了对抗,准备搬家。她要找一户顶层,这样头上就没了动静。在挑选房屋时,她发给了我几套顶层的户型图,让我甄选风水,租哪一套可以顺心顺意,租哪一套可以多财多福……图|为房屋勘察风水
韩倩倩搬了家,住到顶层。原以为日子步入正轨,哪知她又不停地拨打我的电话,拿出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问。甚至,她会把几位家政阿姨的照片发来,让我“审核”——哪个心地好负责任、哪个身体健康有福气、哪个不会拐卖孩子…….她的不安与困惑,持续输出着。有时,接到她的电话,我的心脏砰砰砰地加速跳动,她让我紧张,因为她的某些问题已经超出了一个风水师的工作范围。读大学时,我听过一节大课,讲的是社会救助等级,人生在世,都会遇到难题,自我的消化和解决是第一级救助,亲近的家人和朋友是第二级救助,当这两者都难以解决时,义工、NGO、风水师等社会力量是第三级救助。从业多年,我发现很多时候,人们需要的是一个既不亲近又不熟悉的“陌生人”,在他们做决定时推一把,给予再次确认的旁证,以及一个可以倾述的空间。

 尽人事听天命最近看新闻,大厂员工的日子不太好过,到处都是裁员的声音。我有一个客人,他叫高强,十年来游走于多个大厂,在百度、腾讯、联想等大企业之间跳来跳去,中途也出去创过业,失败后又去了阿里。他不是被大厂裁,每一次都是他主动“裁”了大厂。但他一点也不开心。他经常来找我,最大的困惑就是为什么工作频频不顺,为什么每次都和上司或老板的关系搞得很糟糕。盘问得知,他和老板的意见总是不合,不理解也不赞成老板的理念,指东打西,迷茫又疲惫。接触之后,我看出他的性格很强势,特立独行,人自负且自傲;认识久了,我也发现了他的优点,具备先天的领导才能,气场足,自信,主人翁意识强,不服管教,这样的人一般都有着一套自己的处事逻辑,适合当将军,不适合做士兵。所以,无论他去哪个大厂,换谁做他的老板,大概率地讲,他都是很难服从的。“找准机会去创业吧。你只能自己去当老板。”我对他说。高强依旧一脸茫然。我讲了一句通俗易懂的道理,“性格决定命运”。这下,他释然了。我安慰他,时来运转之前,还需要“忍辱负重三年。”人活一世,都想有所成就,但要在合适的时机做适合的事情,才能达到最佳效果。高强创业失败,就是因为他选的时机不对。对于风水,普通人是难以理解的,一般情况下,我都会和他们强调“性格与习惯”,一个人的内在才是改善结果导向的主因。做风水师之前,我是一名中医,主攻的是神经内科方向。八年学医之路漫长,毕业时我就考取了执业医师资格,进入北京市某三甲医院工作,然而一年之后,我便主动放弃了从医之路。临床工作压力很大,那几年又正值医患关系矛盾激化的高峰期,加上平日里科研任务繁重,门诊、夜班、实验、教学……种种交织在一起,让人忙到窒息。我咬了咬牙,弃医从风水。这一决定,经过了深思熟虑。我是风水世家,自小耳濡目染,我的爷爷是一位十分低调且神秘的风水师,小时候我曾经跟着他登门乡里,勘察风水,那时的我只是将此视为娱乐。爷爷以口传心授的方式教授于我,这算是童子功,要是换作现在从头学起,估计已经无法安身治学于这些枯燥晦涩的基础理论之中。后来我的舅舅、姑姑沿袭了家族传统,到了我这一代,表妹和我继承了祖业,随着时代变迁,我们这一代的青年风水师又增修了不少新的门类。在我看来,从医是治人身体上的病,看风水是在治人心病。图|罗盘,风水勘察的必备工具之一

起初,我约客户在南锣鼓巷的一家咖啡店见面,喜欢那里的氛围,花花草草,绿植很多。后来,我在三里屯自己开了一家风水工作室,紧靠着京城最热闹的酒吧一条街,夜晚喧嚣,推开窗户,一片灯红酒绿,以及满街走来走去、欲望难消的人们。不只一个人问我,为何把店开在闹市。我想,要在红尘中修行,入世才能出世。

粗略算一下,从业十余年,我的客人大概有3000多人,两年前,我开始收学生和徒弟,现在门下学徒也有三十余人。李欣欣是我最小的徒弟,2003年生人,三年前她的妈妈带她来找我时,像是在拽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。那一年,从小生活在蜜罐里的她突然痛失父亲,这样的打击,使她突然“获得”一种“能力”,她能在家中看到父亲,她想去“另一个世界”找父亲生活。李欣欣曾有过两次试图离开这个世界,多亏了妈妈的及时阻止。当时,我倾听着母子二人的诉说,脑子里运转的全是我当年做医生时的知识储备,女孩儿其实是典型的臆症而导致的幻视幻听。这是心病。如何来解开她的心结呢?这一次,我以一个医生、大哥哥的角色来开导她,“父亲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。好好生活,才是对父亲最大的纪念。”那天,我们聊了很久。自那次谈话后,李欣欣慢慢地释怀了,开始从丧失至亲的阴影里走出来,人变得开朗活泼。她觉得我这一行当有趣,如今已拜入门下。不可否认,风水中包含了一些心理安慰剂,当人们面对现实世界深感无力的时候,他们才会来找我,希望能寻求到另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。如今,我走向不惑之年,在我的眼中,世间的事总结起来无非六个字:尽人事听天命。

 敬畏今年,是我正式“行走江湖”的第十个年头。十年来,随着来来往往的客人逐渐增多,我渐渐地形成了一种通过对同类群体共性认知的方式,来感知城市的变化,以及社会的变迁。

记忆很清楚,我做风水师后的第一份正式收入,来自大学同学孙正超,他是北京大兴人,2012年大学刚毕业时,他带着我去了一趟他家,让我帮忙看看风水,我问缘由,他没有明说。当时去大兴还没有地铁,我们换乘了一趟9字头的公交车,晃晃悠悠近两个小时才到地方。

原来,孙正超的父亲罹患前列腺炎,那年病情加重,有癌变的风险,母亲又刚做完子宫切除手术,他感觉病秧之气弥漫了全家,那一整年全家人的情绪低落,所以请我勘察家居风水。

那一次,我对孙同学家里的布置摆设提了一些建议,但还是请他们一定要通过正规的诊疗渠道,解决病患之苦。孙同学的母亲当时很高兴,脸上气色好转,她从裤兜里掏出了106元,有零有整的,硬塞给了我。

任凭社会发展,城镇分化,收入有别,但在我面前一视同仁。这些年来众生的困惑始终也没有逃过两个永恒的主题:爱情、事业。
图|女士多是来问婚恋
葛祥云是SKP商场的一位高管,今年四十岁了,未婚,几年前初次见到我时,她就在问,“何时才有姻缘?”她也是一个大大咧咧、性格果敢、独立自我的人。这样的人,在事业上是强人,为她在时尚界谋得一席之地,可是背后的孤苦只有她自己默默承受,这是性格使然,当然也有职场忙碌的因素。很多个晚上走出办公室,已近凌晨,北京夜色斑斓,车辆仍川流不息,葛祥云被快速发展的城市裹挟着往前跑,她总会安慰自己,“老娘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精彩”,但内心,却是寂寥摇晃。生活和职场自然不同,平日里她的内心比一个小女孩儿还要脆弱。我们成为了朋友。以朋友的角度相劝,我让她学会放下姿态,接纳他人,现在虽未得圆满,但她已在热恋之中。十余年来,来找我看风水的人有一个明显的特点——趋于低龄化,客户中出现了很多96、97年出生的人。人生路慢慢展开,他们却满眼迷惑。去年夏天,一个在国内相当红的女团里的C位女孩儿,来到了我的工作室。1996年出生的她颜值很能打,唱跳俱佳,她请我去她家里,那里是北京某高档小区,多位明星居住于此。那天,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,眉宇间写满焦虑,和舞台上的阳光自信判若两人。她始终围绕着这套新买的房子是否有助于事业、名气、人缘、桃花、财运等等的提升,反复地提问。她生怕失去什么。在外人眼里,这么年轻的女孩儿所拥有的财富、名气已经羡煞旁人,但是你会发现,地位权势越高,财富收入越多的人,他们对如何握住所拥有的,或者如何再创新高越是焦虑。这一次,我对她无能为力。因为在我勘察过后,她家宅的风水已经足够好,人还如此担忧,是欲望过大,我这个风水师也难解决了。图|我时常拿出手抄整理的笔记进行温习
世人多是孤独的。孤独之余还在渴望着自我价值的实现,因此爱情和事业才成为永恒的主题。人生是苦,世俗欲望贯穿着生活中的点滴,宫崎骏执导的动画电影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里老年苏菲有这么一句话:“其实老了挺好,因为可以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少。”很多人在了解我的工作之后,总会问我:“你有信仰吗?”我的信仰就是对世间万事万物怀有敬畏之心,这也是我个人安全感的由来。人心不摇晃了,精神才能有所约束和寄托。

(文中名字均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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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述 | 李默川

编辑 | 张鑫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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